猴寶 第一回 你要說那男人家境是否殷實?非要我說實話么?就您提這問題,都算是抬舉他了。但他那嘴,特能說。 他說話有一個特點,不像一般人說話時三心二意的樣,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對方的回復或臉色,揣摩別人心意的同時,全身肢體都努力配合,特別是那臉上那一臉笑容時,原來就很小的眼睛基本上是瞇成一條大柴膜般的縫。那般景狀下,哪怕老奸巨猾之人也看不出他那臉上帶虛假的。姐奶奶,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別人是干著急也沒法子。但凡認識的人,沒人不喜歡他。但你要是果真第一次遠遠的看著那個人,想用文字總結出什么印象概述的話,“三寸丁、谷樹皮”這幾個字好像蠻般配。地方不知哪一位日他先人板板瞎嚼咀,叫他“猴寶”。沒曾想,一下子,就叫開了。久了,本名都沒人記得了。 猴寶這孩子特聰明,只是,遇到“學習”這一行,算是撞到他的短板了。多少年前,猴寶那莊上只有七戶人家,和猴寶年齡相仿的僅還有一個小女孩子,但也足足比猴寶小五歲。猴寶十一歲讀小學五年級時,那小女孩子才入學。那小女孩子讀小學三年級時,猴寶還讀小學五年級;她讀小學五年級時,猴寶還讀小學五年級。 生產(chǎn)隊有人聊起這事會瞎開玩笑:“猴寶,你是在等(娶)她嗎?”猴寶一般聽到這話,也只得拿手儈儈頭,瞇縫著小眼,只是笑,死不吱聲。 有些話,不能說;有些事,不能聊;有些紙,不管是不是窗戶紙,不能捅。有些人,有些事,被一點拔,會當真的。 就在她五年級那一年期中考試后的第三天,猴寶的在校生涯卻嘎然而止。 也怪猴寶。 頭一天晚上,猴寶這死孩子躲自家被窩里,找了一個煙殼般大的紙,滿手攥著鉛筆歪歪斜斜寫了一行字,總共七八個字,尤其是當中的“我愛你”三個字足以讓所有看這的人過目不忘。第二天一上學,這死孩子竟把那揉皺巴巴的“情書”夾在作業(yè)本里放在那女孩子的課桌上。沒曾想那作業(yè)本是要上交的。一大早上,班級課代表也太積極,老師“上交作業(yè)本”的最高指示還沒下達,那課代表就一桌一桌挨個收集了所有同學的作業(yè)本,抱著喘氣喘氣的就送到班主任那里。 沒說的。塌天大禍下來了。過去多少年前那歲月,男同學多看女同學兩眼都要滿城風雨的,何況遞情書呢?! 想那班主任也是和農(nóng)村赤腳醫(yī)生一樣差不多的素質,也不是什么名校畢業(yè),純代課教師,半路出家的貨,脾氣也暴的狠。一拿到那“情書”,直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立即叫那課代表一路帶小跑沖到班級里,前拽后推把那猴寶像押犯人一樣押到教務處那正告狀的班主任面前,只見那一臉橫肉的班主任舞起蒲扇大巴掌,對準猴寶摟頭就是一下,嘴里還嚼咀倒嗓罵罵咧咧的:“你個小狗日的,大不像狼、小不像狗的,學習不精,這倒怎憑的精呢?”三兩秒后,猴寶半邊臉立時腫脹,那五個白手印佛指清清楚楚。 過去那班主任泥手劃瘋管教學生,是天經(jīng)地義,只要不出人命案子,被打者沒的說,被打者的家長也沒的說。只見一陣金星在猴寶眼前晃過,再看看班主任另一只手里搖來晃去的想必是自己那昨晚上的杰作,猴寶就再傻也全明白了。猴寶也狠,一滴凄慘的淚也沒有,徑直走出校門,連自己的書包也不要了。 現(xiàn)在年輕人說情談愛,親個嘴只當是握個手,但在當時,在那個地方,那封“情書”的暴露,就像現(xiàn)在嫖娼被捉到現(xiàn)行一樣,就是一個極大的丑聞。那家長,信耶穌,據(jù)說是不準、也不能罵人。每星期天五更頭,天還黑精精的,斜背個類似文化革命時學生背的書包,里面一般揣上幾個山芋干或三兩個草雞蛋,就上耶穌堂咦咦呀呀“奉獻”去了。沒說的,這家長也沒再逼猴寶上學,輾轉幾回給他找了一個離家十幾公里早出晚歸做泥水匠的活,不過,因他又廋又銼,只能算個“小工”,一天,也就才六七塊錢報酬。那年月錢,值錢。 自打走上社會,那猴寶真的活了。那次,在那家?guī)蜕w房子,他沒早沒晚和灰拎桶,一起做活的人一喊就到,渾身糟蹋個不成樣子。當其他師傅和小工一起間隙抽煙休息時,他前后掃掃撾撾,沒事還人模人樣摳出身上藏著的幾毛錢一包的雙喜煙拎幾根出來散一磨(意同“圈”)。一道外出做活的人,個個都多歡喜他,也憐他小,也照應他。做活現(xiàn)場,偶爾也會有好心的叔伯長輩叫他出去溜噠溜噠。鄉(xiāng)下人一齊出外做活,也沒什么拉臉的監(jiān)工和吆喝的領班,也不在意多他一個不可或少他一個不行。 一來二去,猴寶趁他們抽煙侃空的時間真出去閑逛。沒曾想,這一逛,給他逛到手一小女孩子。最終,人家房蓋好了,猴寶也把那小女孩子逛到家里了。那年,他才十六歲,臉下巴上剛露出一點絨毛。 “狗狗日的猴寶,絕了!”一道和他出來做活的老光棍氣吐血的罵。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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